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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洁费钱扔掉的旧沙发。受访者供图

作家 | 杜佳冰

剪辑 | 从玉华

把沙发扔了吧——惟有起了这个念头，才气相识到这有多高尚。

湖北的一位住户花了 197 元扔掉家里的皮质沙发。而当听到 200 元的报价时，另一位上海的住户就松手了这个思法。

不论是几百、几千、几万元买总结的沙发，到扔的时刻，王人可能一文不值，还得倒贴钱。而这仅仅一项大工程的运转。

由商务部、中华寰球供销勾通总社等 9 部门结伙印发的《对于健全废旧家电产品等再生资源回收体系的见告》指出，到 2025 年，要在寰球鸿沟内开拓一批废旧家电产品等再生资源回收体系典型城市，汲引一批回收龙头企业，扩展一批典型造就模式。

本年，照旧有多个城市推出大件垃圾处理的照顾目标。试点多年的广州市白云区城管局每年要拿出约 700 万元经费扶持大件产品收运和处理的款式。而受补贴的处理中心坦言，如果不是这笔钱，他们的责任根蒂难以为继。

"咱们拿挣钱的生意裹着不挣钱的生意。"北京市通州区宋庄镇大件垃圾集中拆解暨再生资源处置中心厚爱东谈主高妙说，他们全靠主营的再生资源回收业务来补贴处理旧沙发等废旧产品的亏本。

买沙发要费钱，扔个沙发，从市民、企业到政府，奈何还合计贵？

8 月 8 日，从沙发、床垫中拆出的海绵，堆在北京市通州区宋庄镇大件垃圾集中拆解暨再生资源处置中心的时局里，之后将会被和解压缩回收。中青报 · 中青网记者 杜佳冰 / 摄

孙洁花了一个多月的时辰去商量到底该奈何处置家里的旧沙发。

毕竟城市里的一切空间王人是有价钱的。她的屋子 77 平时米，三东谈长官的皮质沙发不思要了，放在客厅"确切蹧跶位置"。

沙发用了十多年，照旧很难卖给二手商场。在北京谋略二手产品回收和计帐业务的王伟说，皮质沙发，只消有划痕，他们一概不收。

收且归不仅要运载资本，摆在卖场的空间里淌若卖不掉，仓储资本也不低。在通盘二手产品里，王伟评价说："沙发是最难卖的，太大了。"

旧式的转角沙发也不受接待，当今流行直排的。王伟说："（买二手的租客）租的房间王人相比小，一个转角沙发占客厅一大片，不好卖。"

二手商场里最受接待的沙发，一看材质——最佳是实木的，二看品牌——最佳价钱不菲。而得志这两点的货源并未几。王伟说，加上这几年二手商场行情不好，"畴昔那种能当二手卖的，当今可能就只可当大件垃圾了"。

如果在线上二手平台也卖不掉，送也送不出去，业主们就只可禁受这个事实了——从产品到垃圾，存在深广的价值落差。

买一张新沙发的价钱，除了制作资本，还要加上厂家的利润、从厂家到卖场的运脚、卖场的仓储资本、卖场的利润、导购员的收入、从卖场到客户家的运载资本、搬上楼的搬运资本、装置资本、干系样式的税收资本等。

而当生意行为收尾，沙披发在家里，就是一个由布料、皮革、海绵和几块木头构成的大型物件。

许多产品王人受命着这个法例。一位网友我方将床垫里的弹簧拆解出来，肉痛地感叹："大几千元买的床垫，废铁卖了 25 元啊。"

沙发里的铁更少，比床垫更低价。它从里到外，王人是低值可回收物——平均毛利率低于 5%。

即即是楼下踩着三轮车收废品的师父，也很少会为了这些不值钱的大物件上门搬一回。这少量孙洁知谈。几年前，她找收废品的大爷回收一台旧洗衣机，里头有铜、铝、铁，就这么，亦然劝说了半天才凑合拉走。

有东谈主去问了家隔邻的微型废品回收站，雇主宁收几个纸箱，也不肯收一个沙发。

以往处理废品的生涯造就不管用了。贵州省锐意生态端淑开拓磋磨院垃圾分类委员会主任兰亚军旧年在禁受媒体采访时暗示，当前大件垃圾"大多游离于废品回收体系之外"。

中国再生资源回收愚弄协会调研发现，包括废旧产品在内的绝大部分低值可回收物，并莫得得到有意的回收，而是流入垃圾处置渠谈，最终进行点火或填埋处置。这个经由增多了垃圾处理的总量，也使垃圾压缩开拓和填埋场的寿命裁减。

始终以来，中国存在城市环卫和再生资源回收两个系统。前者以寰球劳动为导向，由市政部门厚爱，系统的绝顶是点火或填埋场；尔后者以经济价值为导向，由个东谈主及企业主导，绝顶是资源的回收愚弄。

当拾废品的东谈主、东跑西奔零碎收购的小商贩——据中国再生资源回收愚弄协会统计，这两类谋略者占了我国再生资源回收行业从业东谈主员的 90% 以上——不再兴盛收走坚苦的沙发，住户概况率只可作为垃圾扔掉了。

而奈何扔，扔在那里，又是新问题。

8 月 8 日，北京市通州区宋庄镇大件垃圾集中拆解暨再生资源处置中心，还没拆解的旧沙发堆在地上。中青报 · 中青网记者 杜佳冰 / 摄

千里重的沙发要下楼，最平直的法式就是付费清运。

我国多个城市划定，大件垃圾处理受命"谁产生谁付费、多产生多付费"的原则。但西安、济南等地的城管部门先后调研发现，市民对有偿处理大件垃圾的禁受进度多数不高。

王伟也谋略"代扔"业务，即业主付费，清运东谈主员上门把撤消产品拉走，代业主处理。但据他先容，这么的订单并未几，10 个询查单里，9 个谈不成，"好多王人是因为价钱（太贵）"。

有网友思丢个衣柜，一听"代扔"报价 680 元，比买衣柜的价钱还贵。她找了几个力气大的一又友维护抬走，请他们吃饭只花了 200 多元。

有东谈主舍不得花扔旧床垫的钱，于是忍着腰痛睡了几年。舍不得出沙发清运脚的东谈主我方硬抬，收场伤到腰椎，花了 8000 元接济费。

"这扔大垃圾收钱确切和国际接轨啊。"一个在海外作念垃圾回收的中国东谈主感叹。"澳大利亚这边垃圾场处理个床垫王人要收费 40-50 澳币，老鼻子贵了（东朔方言，敬爱敬爱为超越贵——编者注），当今国内也有往这上头的趋势。"另一位身在海外的网友说。

孙洁能够禁受为"代扔"付费，但她但愿价钱能再低少量。但王伟说，商量到谋略资本，当前商场上的价钱并不算高。

据他先容，清运公司的时局要大，商量到房钱资本，多位于城市的角落。而业务每每在城内，往来交通资本高。除此之外，还有搬运资本、拆解资本。

王伟的厂子开在大兴区。因此即便在海淀区接单，他也得把沙发拉回大兴处理。清运公司如果与垃圾回收站莫得其他业务勾通，单独委派沙发，还得给回收站付不少用度。

一些不思付费清运的业主，哪怕空有孤自力气，可能也不知谈该把沙发搬去那里。

有些沙发凑合被抬出了家门。本年 1 月开云体育，广东东莞一小区发生失火，点火物就是被业主堆放在楼谈里的废旧产品。

沙发不像可乐瓶，到处王人有垃圾桶不错扔。在《城市生涯垃圾分类偏激评价圭臬》中，沙发被单列为"大件垃圾"，不可与塑料、纸类、金属等可回收物一并处理，应当"投放在指定的汇集场所"。

北京、深圳、厦门等一部分城市条件小区或街谈建设大件垃圾堆放点，住户可自行搬运至此，或预约付费的上门搬运劳动。

广州市白云区城管局就在垃圾分类收运系统与再生资源回收系统"两网交融"的基础上，作念了这么的尝试。

城管局分类科的毛雪骏先容，全区共建设了 120 多个大件垃圾临时存放点，住户不错自行送至存放点，也不错通过小模范预约上门劳动。

上门的搬运工就是该片区的环卫工，用度由业主迎面付给他们，价钱参考外卖平台的"跑腿"业务。"其实异常于是在本员责任之外赚点外快。"毛雪骏说。环卫工之后会用责任车将废旧产品送至暂存点。

德国很早就以法律的样式划定，寰球垃圾照顾部门有义务对在其辖区内私东谈主家庭中产生的大件垃圾赐与收运。至于付费面目，每个城市针对每年免费回收大件垃圾的次数、日历和数目王人有着不同划定。

在国内，这种作念法仍在部分城市试点中，尚未大限度普及。城管部门组织建设存放点，需要协调街谈、社区找出头积充足、交通便利、相对固定的地块，存在选址费劲；还需出资向企业购买清运劳动，财政压力大。

孙洁不明晰家隔邻有莫得投放点。她只见过有东谈主把大件垃圾堆在小区垃圾桶阁下，"我合计那样可能不太好"。

节略倾倒或堆放大件垃圾的业主，有的会被物业查到监控找上门，致使有东谈主交了罚金。

为了不被处罚，不少东谈主大费周章，买来锯子我方在家拆解。直至拆成碎屑，每天拿少量下楼扔到垃圾桶。

网友还总结出另一种法式，叫货拉拉上门拉走，让师父璷黫找个所在处理。比"代扔"低廉不少。

还有许多战战兢兢的东谈主趁着天黑将我方家的沙发搬出去，找个旷地放下。" stooping "一族（stooping 甘心为"弯腰"，指在街头寻获二手产品的行为，领先兴起于海外——记者注）因此也常在半夜出没。

天亮之后，废旧的沙发可能出当今城市里的任何所在。几年前，致使有艺术家作念了一个"北京沙发筹办"的在线照相展，有意汇集这种放在街上的"生涯艺术"。在贩子的惜物传统下，有些沙发会成为供东谈主休息、约会棋战、曝晒衣物、张贴告白，致使供奉菩萨的所在。

中国再生资源回收愚弄协会众人组曾赴华北、山东、华东、华南、西南 15 个城市调研，发现包括废旧产品在内的低值可回收物的回收处理，如果莫得相宜的战略扶持，仅靠商场价值法例难以驱动。

"（回收大件产品）这一块原来就是赔钱的生意，谁兴盛干？"高妙说。

低价又高尚的沙发，政府"抬"

自从和州里政府签了协议后，高妙每天王人得把镇里二十几个投放点运来的大件垃圾照单全收。

2021 年，北京出台了《对于加强本市大件垃圾照顾的指挥概念》。为止 2025 年，政府称已在全市居住小区（村）共建设了 1 万多个大件垃圾投放点，详情了 161 家大件垃圾托底回收单元。

"咱们每年大件（垃圾处理）王人赔一两百万。"托底回收单元之一的厚爱东谈主高妙坐在办公室，拿了张纸，不情不肯地跟记者算这笔账。

运来的废旧沙发和床垫，攒够一定数目，得从镇里雇五六个打散工来拆解。" 10 块钱一个。"他算谈，"一天地来，手快少量，（每东谈主）也能挣 200 多块钱。"这是一项资本。

拆出来的木材要上机器闹翻，海绵要压缩。接下来打包装车。算上电费、机油、东谈主工费，还有捆包的铁丝，打一包资本约 30 元，约六七百斤重。

而最终卖给电厂用于点火发电的沙发木材，价钱惟有 25 元一吨。

"因为沙发的木材未必刻掺有别的东西，（烧了）冒那种烟，跟木头不相似的。"高妙烦恼着，"要不说这东西王人是赔钱生意"。

他思了一些目标，举例把环卫清运来的树枝和沙发木材掺在一齐，就能按树木的价钱卖给电厂，120 元一吨。或者把大块的木头板和沙发木材掺在一齐，送去压缩板厂，一吨能卖 320 元傍边。

广州市白云区大件产品处理中心的目标是，用全自动出产开拓普及效果，让能卖钱的东西再多少量。

该款式厚爱东谈主、白云供销物质回收有限公司副总司理白冠钊先容，在初期，处理中心也聘用东谈主工拆解。把金属、木材拆出来后，剩下的海绵、皮革、布料王人作为垃圾处理。

白云区东谈主口强大，城中村密集，每年产生约 4600 吨大件撤消产品。"东谈主工拆解的效果太低了。"白冠钊先容，"其时（大件产品收运的）前端还没统筹起来，咱们单靠 10 来个东谈主拆解，就照旧没目标达到日产日清了。"

半年后，他们引入了省内首个大件产品全自动一体化处理开拓。工东谈主用铲车将产品送到机器进口，经过破灭、风选、磁选、高温挤压等一系列处理工艺，机器就能平直"吐"出来金属类、木材类和 RDF 燃料棒（用布料、海绵等可燃性垃圾制成的燃料，热值高，易运载及贮存——记者注）三大产品，可达成大件产品 100% 资源化愚弄——金属类回收，后两类折柳卖给发电厂和水泥厂点火供能。

当今全区 128 个临时汇集点的废旧产品王人被送到这里来。处理中心的周锦棠先容，为止本年 8 月，中心已累计处理大件产品约 2.88 万车次，资源化处理 2.07 万吨，异常于为白云区垃圾减容 39.94 万立方米。

这种被称为"白云造就"的作念法，白冠钊坦言，并不是每个城市王人可复制。作为一种重钞票低讲述的款式，要在一线城市、在具备裕如的东谈主口体量和撤消产品量的基础上，加上政府补贴，才气保管盈亏均衡。

广州市白云区供销勾通联社下属的白云供销物质回收有限公司当前主营两个款式：废旧玻璃分拣中心和大件产品处理中心——王人属于低值可回收物处理，前者能骄贵盈亏，后者仍需靠政府补贴。

"大件"的"大"再次和"贵"画上等号。处理大件产品的机械开拓长 60 米，高 8 米，购入价钱险些是废玻璃处理开拓的 5 倍，日均耗电亦然其 3 倍，最终产品却并不比废玻璃的回收价更高。除此之外，废玻璃的款式能享受国度 90% 的退税，而大件产品处理中心莫得任何税收优惠。

投产 4 年多，大件产品处理中心还莫得把开拓的资本赚总结，仅仅在诡秘运营资本的基础上"微盈利"。如果莫得政府补贴——占了中心谋略资金的 70% 傍边，即便木材、金属等资源 100% 回收愚弄，也无法诡秘运营用度。

撤消的沙发最终成为政府的职守和痛点。中城院（北京）环境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磋磨团队在对某市的大件垃圾收运处理近况调研时发现，"政府当前承担大部分大件垃圾处理用度，财政压力大，跟着垃圾分类补贴迟缓减少，资金缺口压力无独有偶。"

高妙自称拿到的政府补贴未几，但好在干系部门给了他再生资源业务的谋略许可。他的厂子约 80 亩地，有废铁、旧金属、杂货、大件垃圾四个分区。他只把前三项称为再生资源——在全市鸿沟内开展回收业务，大件在他看来是"不产生价值"的垃圾——宋庄之外的东谈主送来的，十足不收。

实质上，这亦然一种互惠勾通。中国再生资源回收愚弄协会提议：企业惟有当提供的劳动既能默契自身的业务谋略上风，而况能够处罚政府的痛点时，才气取得政府的认不错及率性扶持，而低值可回收物的回收处理恰正是一个切入点。

本年 1 月，商务部等部门将寰球 32 个城市、78 家企业列入再生资源回收体系开拓试点城市和试点企业。这里的沙发将试着走更长久的路。